第五章 小姬(1 / 2)
神奈川学园的学生会室中。
「……好了,完成了。」
青生喃喃自言自语,稍微伸了个懒腰。因为长时间坐在电脑前面,觉得背部肌肉格外僵硬。
青生目前正在书写的是要上交南关东管理局的每月报告书。湾岸三都市中尚武风气格外强烈的神奈川学生会中,擅长事务处理的人就只有青生一个,因此这种工作必然都会落到青生手上。
「嗯~~……紫乃宫同学看起来对这类文书工作应该很拿手的耶……」
青生搔著自己的脸颊喃喃说道。最近加入学生会的学生紫乃给人一种对这类工作能驾轻就熟的印象。
话虽如此,他(不,应该说她吧)同时也拥有卓越的战斗技术与〈世界〉。青生不得不承认就她的角度来看,把紫乃放在办公桌前或司令室内未免也太浪费人才了。
青生轻吐一口气,让电脑进入休眠状态后,一面扭转著肩膀一面从椅子站起身,把印表机吐出的整叠文件用回纹针固定。
随后她拿著文件走出房间,沿著走廊移动。
就在转过走廊转角的时候,撞见了熟识的人物──柘榴与银呼。
「啊,音无同学、佐治原同学。」
「嗨,青生。」
「……嗯。」
青生向两人打招呼后,两人也半举起手当作回应。
这时,银呼歪著头指著青生手中的文件问道:
「那是什么?」
「喔,这是要给管理局的报告书。正好我有事要上管理局,想说顺便带去。」
青生如此回答后,柘榴与银呼装模作样地开始假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真是辛苦你了青生要不是我们的身体这副德性……」
「……不用装了啦,事到如今我也不期待两位会帮忙了。」
青生脸上挂著三条线无奈地瞪向两人。两人马上摆出了无所谓的表情,停止假咳。
「……话说回来青生现在还用实体文件啊不过就每月报告而已用电子邮件不就好了?」
柘榴面对著熊猫玩偶如此说道。青生搔著脸颊回答:
「嗯,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不过我还是觉得这种事要正式点比较好,因为我算是比较老派的人吧……」
这时银呼拍了拍柘榴的肩膀。
「哎呀,柘榴。因为青生和管理官们满要好的嘛。」
「……啊~~仔细一想好像真的是这样喔不过我不太想见到那些人就是了没事爱装熟又一直想看我的眼睛。」
「我觉得那样算普通吧……」
青生对著从来不愿与人视线相对的柘榴苦笑道:
「管理官们其实人都不错喔,也很为我们学生著想。两位接下来要不要一起去?听说拿到了好喝的茶叶,会请我们尝尝喔。」
「什么嘛,你说有事要去管理局,原来是下午茶喔。」
「啊……不是啦,重点不是那个,主要还是去报告……」
青生连忙打算解释时,银呼笑著摇头。
「我也没说这样不好啊。毕竟青生平常就那么努力,这一点点甜头有什么关系?」
「佐治原同学……」
银呼稍稍耸了耸肩后,突然察觉什么似的睁大双眼。
「对了。先不管这个了,青生,你刚才是从学生会室过来的吧?」
「嗯,是这样没错……请问怎么了吗?」
「……公主在不在学生会室里?」
「没有,就我一个人而已……」
青生回答后,两人表情苦恼地低吟。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啦,只是从昨天开始就没见到公主殿下。我也有试著拜访公主殿下的房间,但好像也不在。」
「……听说昨天人好像去过『工房』但是在那之后的行踪成谜我想应该是那把武器完成了打算送到紫乃手上但是紫乃本人也不见人影……」
「咦?是这样吗?紫乃宫同学是怎么说的?」
「……不是这样紫乃她也同样不知去哪了。」
「既然这样,应该是两个人一起上哪儿去了吧……?」
「……啊!」
青生手扶著下巴如此说完,柘榴与银呼剎那间忘了呼吸。看来在青生提点之后,两人才察觉这样的可能性。
「紫、紫乃绑架了公主殿下……!」
「不是啦,怎么会想到那边去呢……假设两人真的在一起,应该也只是很普通的出游吧?」
「……不不不不无论是真是假这事态无法坐视不管居然骗过我们的眼睛幽会。」
「什么……!难道说紫乃收下刀之后,哄骗公主殿下说要用自己的身体当作谢礼,就把公主殿下……!」
「很有可能不对应该说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不是吧,请往其他方向思考吧。话说,紫乃宫同学明明就是女生啊。你们担心过头了吧。」
「青生你在说什么啊这种轻忽大意才是最要不得的。」
「对嘛!啊啊!在我们放松戒心的当下,公主殿下的贞洁遭遇危机了!」
──就在这时……
「……!」
突然间,柘榴与银呼同时讶异地转头看向后方。
她们像在寻找什么似的扫视四周。青生歪著头困惑地看著两人的动作。
「……?请问两位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觉得刚才好像有人碰了我的肩膀。」
「嗯。不过……没有其他人在啊。到底是──」
这时,青生皱起眉头。
因为两人突然不再说话,浑身失去力气般双手无力地下垂,头沉重地向前摆。
「咦……!怎、怎么了吗?音无同学、佐治原同学……?」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青生慌张地摇晃著两人的肩膀。
但就在下一瞬间──
「咦?」
自己的肩膀传来被某人抓住的感觉,青生转头向后。
然而,身后没有任何人影。那感觉就像是具有质量的幽灵触碰了她。
「刚才的是……」
这时,青生突然回想起──
柘榴与银呼在陷入沉默之前说过的话。
「啊──」
思考至此,青生感觉到自己眼前彷佛突然盖上一片布幕般,视野落入黑暗之中。
◇
「呃……啊……!」
紫乃伸手按著前额,蜷曲著身体,痛苦呻吟。
头部异常疼痛,简直像是头盖骨内侧反覆受到猛烈敲打。虽然之前就曾有过谜样的头痛侵袭紫乃,但是症状如此鲜明,这还是第一次。
可能的理由就只有一个──舞姬。
现在回想起来,每次产生这样的头痛都是在与舞姬交谈,或是思路绕著舞姬打转的时候。就在刚才紫乃要将刀锋刺向舞姬的咽喉时,那疼痛以过去从未体验的强度侵袭紫乃。
那简直就像紫乃的身体对于加害舞姬这件事产生抗拒反应。
「……呼!……呼!」
紫乃花上数分钟,好不容易调匀呼吸,让背抵向墙面。几许烟尘随著细微碰撞声扬起,沾黏在紫乃汗湿的肌肤上。
紫乃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都市外旧市区内的一栋半垮大楼的某个房间内。逃离舞姬面前之后,难以忍受头痛的紫乃逃进了附近的一栋建筑物内。
虽然在当下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判断,但就结果而言,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吧。如果当时直接回到都市内,也许会在这样的状态下撞见舞姬,学生们甚至有可能已经接获舞姬的通报,前来抓住紫乃──
「……不对。」
紫乃自己否定了这样的想法。舞姬肯定不会这么做。
就特务来说绝不该抱持的天真想法,但紫乃怀著充分的自信。紫乃相信舞姬绝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自己能相信舞姬到这个地步,紫乃自己也不知道。确实紫乃已经观察舞姬好一段时间,但紫乃也知道自己对舞姬抱持的信赖已经超越了一朝一夕的观察所能培养的程度。那甚至可说是认识十几年的好友般──
(──要和……分开……我好怕。)
「────!」
紫乃这时倒抽一口气。
那样的想法掠过脑海的同时,脑袋中突然浮现了带著杂音的说话声以及年幼少女的身影。
「这是……什么……!」
紫乃面露痛苦神色,从喉咙中挤出自言自语。
记忆中不存在的少女身影。不,更正确地说,紫乃仅仅一次曾经目睹那身影──就在舞姬房内的相片中。
「天河……?为什么……我会……」
──为什么自己会「回忆起」这些事呢?
这时,紫乃再次发现自己的思绪出现矛盾。「回忆」……刚才紫乃自然而然地这么想著,但她的记忆中理应没有这样的场面。
「……唔……」
紫乃按著额头,轻闭起眼追溯自己的记忆。
大战之前,就体感而言大约十年前,就现实时间来看大约是三十年前,紫乃也并非清清楚楚记得每一件事。
若要细数清楚记得的事,顶多就只有家人──以及萤。
没错,现在与紫乃一同工作的凛堂萤在战前就是紫乃的朋友。也许是因为彼此住处靠近,自从懂事以来两人就常常玩在一起。
人称〈UNKNOWN〉的怪物出现在世界上,还有战争开始时,以及政府决定把孩童们送进冷冻睡眠设施保护时,紫乃与萤都在一起。
对了。当萤得知自己必须进入与紫乃不同的设施时,萤似乎非常害怕。那时紫乃安慰她肯定能再相见──
「…………!」
这时,紫乃紧紧皱起眉头。无法解释的矛盾。紫乃还记得,萤和紫乃被送进同一个冷冻睡眠设施。
不会错。紫乃记得很清楚,在进入睡眠装置前,两人还有说过话。
而且听说收容紫乃等人的设施在孩童们的冷冻睡眠解除之前,因为崩塌事故而半毁,紫乃恢复意识时是在医疗设施的病床上。那时──紫乃还记得,当时先清醒的萤握著自己的手。
「对……是这样没错。」
紫乃蹲坐在墙边,不断地喃喃自语。
当时。在彷佛于黑暗中游荡的感觉中,紫乃循著那握著自己手掌的柔和触感恢复了意识。
朦胧不清的思绪与模糊不清的眼前景物。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双眼盈满泪水的萤。
(啊……)
(……!太好了……我好怕要是你再也不醒来……)
(这里是……?)
(我也还搞不太清楚……人家说这里是管理局的医务室。)
(……你是──)
(你在说什么啊?我是萤啊。我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当时的交谈浮现于脑海。
回想起来,当时紫乃因为事故的影响而意识朦胧不清──就在那个瞬间,紫乃回想起萤的名字以及「萤一直是自己的朋友」。
「────」
这时……
紫乃觉得刚才彷佛受到高热侵袭的脑袋在一瞬间冷却。
一个可能性掠过了脑海。
虽然那只是一种可能性,但若非如此,紫乃记忆中的矛盾与模糊之处就难以解释。
「难不成……真的是……」
虽然紫乃也不愿意思考这样的可能性,但如果这是事实,紫乃自清醒至今也许已经错失了无数重要事物,而且──其中某些事物恐怕已经覆水难收了吧。
「…………」
尽管如此。紫乃长长吐出一口气,握紧拳头,扶著墙面撑起了身体。
让感情执掌自身行动是愚蠢的做法。紫乃身为管理局四课的战士培养至今的意志无法阻止她停下脚步。
──紫乃必须厘清真相,就算结果可能颠覆她到现在的人生。
紫乃手中提著舞姬给的黑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迈开步伐。
◇
「唉~~……」
坐在都市内某间咖啡厅的露天座位,萤轻叹一口气。
「结果紫乃最后还是不行啊?」
「看来是喔。虽然一度有机会得手,但看起来像是故意没刺中。」
萤如此说完,坐在对面的女学生如此回答。
她是萤重现〈世界〉而使之成为「朋友」的学生。虽然萤曾告诉紫乃自己只会最低限度地使用能力……但其实萤一直固定维持著数名这类情搜用的「朋友」,让他们去搜集情报。
当然了,为避免周遭的人起疑心,萤会定期解放情搜用的「朋友」,更换新的「朋友」。如此一来,就能在搜集情报时让目标无法察觉萤的存在。
虽然萤向紫乃坦承自己能消除相当于施术时耗费时间的记忆,但实际上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尽管紫乃是萤的搭档,完全坦白自己的〈世界〉就相当于暴露自己的要害。
「……这样啊。」
萤一口喝光了摆在桌上的柳橙汁,惋惜地如此说著。
一发现舞姬与紫乃似乎有所行动,萤就暗中派遣她到现场,让她观察状况──但看来结果不符合萤的期望。
「虽然我也设想过这种可能性……不过,还真叫人不愉快啊。」
萤把手肘抵在桌上,不悦地叹息道。
都已经「为紫乃准备」如此周全的舞台了,紫乃最后对舞姬还是下不了手。这事实让萤不由得心中一阵焦躁。
「……不过,也没办法吧。然后呢?天河舞姬现在人在哪里?」
「先回到都市内简单治疗之后,似乎又离开都市了。」
「又出去了?回到同样的地方?」
「不,这次是往海岸方向──滨海公园遗址的方向。」
听了这句话──
萤微微眯细了双眼。
「哦……是喔。那个公园啊……呵呵,虽然不晓得这是命运还是偶然,但这舞台还满适合的嘛。」
萤浅浅笑了笑,起身离席。
「辛苦你了。谢谢你带给我许多有益的消息。」
萤说完缓缓迈开步伐,走过那女学生身旁的同时让自己的手心盖在女学生的手背上。
「──解放。」
这字眼就是让萤的〈世界〉的控制对象重获自由的解放钥匙与咒文。萤以手触碰对方并且说出这字眼之后,对象就不再是萤的「朋友」。
一般而言,这些朋友可以多留在身旁一段时间预防万一,但是像她这样找到重要情报的人,萤都会尽早解放让他们失去身为「朋友」时的记忆。虽然「朋友」们不会背叛萤,但萤也无法确定情报百分之百不会走漏。
况且──考虑到接下来的行动,也不能太过浪费自己的「容量」。
「再见喽。」
萤短促说道,迈步就要离开露天咖啡厅。
但就在这时──
「嗯?那个,请问下次要在几点报告?」
萤听见后方的女学生对她如此说道,便讶异地停下步伐。
从她的言行来看,「朋友」状态似乎还没有解除。
「…………」
萤垂下视线看著自己的掌心,反覆握拳又松开两三次。刚才明明就觉得有碰触到了啊……看来似乎是不小心失败了吧。
刚才那故作潇洒的动作让萤不禁觉得有些害臊。这次萤改将手放到女学生的头顶上,清了清嗓子重整态度正色说道:
「解放。」
「……!」
在萤话语声出口的瞬间,女学生浑身一震,表情转为空白。
「嗯。」
看来这次确定成功了。萤留下一头雾水地东张西望的女学生,离开了露天咖啡厅。
◇
──远处不时传来的浪潮声轻轻敲打著鼓膜。
位于都市外海岸边的滨海公园遗址处,舞姬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抱著腿,愣愣地望著大海。
四周毫无人踪。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此处是都市外又面向〈UNKNOWN〉出现的东京湾闸门,会特地来这里的学生原本就少之又少。
但是舞姬时常忙里偷闲,一个人来到这座公园。
当舞姬遇到开心的事或是发生悲伤的事,这种时候,她常常会来到这里,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眺望著波光荡漾的水面。
话虽如此,舞姬并非想一个人独处。如果只是那样,把自己关在宿舍的房内便足够。
若要正确描述──舞姬真正的希望其实是两人独处。
这里是舞姬接受冷冻睡眠之前那一天,与好友凛堂萤两人一同造访的地点。
当然了,就算舞姬来到这里,萤也不会真的现身,也无法与萤交谈。
但是在这彻头彻尾与过去相异的世界中,听著与当时相同的海潮声,望著与当时相同的海景,舞姬便觉得自己心中萤的身影变得稍微鲜明一些。
「……小萤。」
好一段时间默默地注视著大海,舞姬突然喃喃说道。
在旧市区与紫乃交手之后,究竟经过了多久呢?赌上舞姬项上人头的战斗就那样戛然而止,没有结果。
「…………」
舞姬轻抚自己的侧腹。虽然刚才一度回到都市内简单治疗,但白色制服上还留著些许血渍。
那是紫乃的攻击造成的伤口。舞姬应该只要让命气循环提高治愈力,好好睡一晚就会完全愈合,但目前疼痛还没彻底消褪。
──就如同舞姬所想的,紫乃相当强。
当然了,光是手中兵器的差异就十分明显。过去紫乃使用的刀虽然品质也不错,但命铁比率顶多就六成左右吧,显然与她的命气量不相衬,无法与舞姬和「工房」的师傅们锻造的那把黑刀相提并论。
不过,就算撇开武器的性能不谈,紫乃比起特别模拟战那时又变得更强了。那刀路彷佛完全预料舞姬的一举一动,没有分毫多余。再加上无比强大的〈世界〉,每一项都是第一流的水准。
舞姬知道战斗无法重来。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像著。
如果让舞姬受伤的瞬间,紫乃没有露出破绽。
此外──如果在那时,紫乃精准地刺向了舞姬的咽喉。
那么舞姬现在肯定无法来到这里看海了吧。
「……紫乃。」
舞姬把抚著侧腹的手拉到脸颊旁。
虽然痕迹早已经消失,但是那温暖的水滴打在脸颊上的触感仍然留著。
不会错的,当时跨坐在舞姬身上,刀尖刺向地面的紫乃──的确在哭。
究竟是不想杀死舞姬,或者是因为舞姬故意砍歪而感到屈辱呢?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理由。虽然舞姬不明白理由,但在近距离下目睹那表情让舞姬有种揪心的感受。
舞姬的确说过她想要紫乃的战力。
紫乃很强,而且是无论到哪个防卫都市都能成为首席的水准。如果她愿意留在神奈川,那肯定十分可靠。
话虽如此……舞姬那样说的理由并不只是因为这一点。
现在舞姬胸口的痛楚才是真正的原因吧。当紫乃哭泣,舞姬也觉得悲伤。一想到那原因也许是自己造成的……舞姬就觉得难受。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小萤?」
舞姬自言自语,抱紧了双腿。
当然了,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只有海浪声拂过耳畔又远去。
但是──
「……?」
舞姬这时抬起了头。
刚刚还毫无人踪的公园遗址内突然出现了一名少女的身影。
「──好久不见了,舞姬。」
「咦?」
因为那少女一开口就直呼舞姬的名字,让舞姬不由得愣了一会。神奈川的学生大多称呼舞姬「公主」或「天河同学」,听人这样称呼已经是许久之前的往事了。
不,不只是这样。她刚才的确说了好久不见。难道是以前曾经见过的人吗?
舞姬凝神注视,打量著背对大海站在眼前的少女容貌。
少女身穿与舞姬相同的神奈川制服,身材纤瘦,以缎带绑成的马尾在海风中轻轻摇晃。
「你是……谁?」
舞姬问道,少女觉得很滑稽似的轻笑著,把手按在胸口处。
「我是萤──凛堂萤啊。」
「……!小萤?」
这句话让舞姬圆睁著双眼,刚才抱著的双腿倏地向前踢,身子前倾就要起身。
少女的轮廓有一瞬间和舞姬记忆中的好友萤重叠了。没错,这名少女的发型或站姿的确与萤有几分相似。
然而──不对。舞姬改变了想法。如果她是萤,应该不会叫自己「舞姬」。
更重要的是,她的长相给舞姬的感受与萤截然不同。当然舞姬没有见过「现在」的萤,所以无法真正断定,但是气氛未免差异太大了。
「你……应该不是小萤吧?还是刚好同名同姓?不过,我认识的萤就只有一个人……」
「你真的想不起来?」
「咦……?」
少女歪著头凝视著舞姬的双眼如此说道。舞姬纳闷地皱起眉头。
「唉,这也没办法吧。毕竟最后一次见面已经差不多十年前……不,就实际的时间来说是二十九年前了嘛。」
「二十九年前……?」
舞姬揪起两道眉毛思索。二十九年前,正好是舞姬等人进入冷冻睡眠设施接受保护的时候。
「啊──」
这时,舞姬终于回想起来。
眼前少女的名字。
「小、小真……?」
没错。这名少女就是舞姬摆在房间的相片中与萤分别站在舞姬的左右,自冷冻睡眠前就认识的朋友──依藤真里香本人。
因为整体印象和当年不同,所以一时之间没有察觉,但仔细一看就发现确实还留著年幼时的某些特徵。舞姬的表情剎那间变得开朗,连忙从长椅站起身跑向真里香身边。
「小真……!真的是小真耶!太好了,你也平安啊!既然穿著这套制服,你一直都在神奈川吗?怎么都不告诉我!」
「…………」
舞姬又惊又喜,但真里香只是脸上挂著浅笑,默默地看著舞姬。
虽然舞姬对那样的反应感到几分纳闷──但她马上就想起了另一件事,握拳轻敲手掌问道:
「对了!我记得小真和小萤是同一个避难所对吧!小萤和你在一起吗?」
当舞姬说出那名字,真里香的眉梢微微颤动。
「……舞姬还是一点都没变啊。现在也还是一样喜欢小萤啊。」
「咦?嗯,这是当然的啊。不过……对了,刚才小真怎么会说自己是凛堂萤?而且发型也和小萤好像……」
当舞姬这么问,真里香咧嘴一笑。
「想知道?」
真里香说著,像是要抚摸舞姬的脸颊般扬起了手掌。
下一瞬间──
「────!」
舞姬倒抽一口气,上半身连忙向后仰。
眼前──刚刚舞姬头部所在的位置,圆锥摆锤般的物体如子弹般划破空间。舞姬顺势将手按向地面,向后空翻旋转身子。
随后她对真里香投出锐利的视线。在真里香举起的右手制服袖口中,舞姬看见了护手般的武装,也看见像钢丝的物体从那里向外延伸。
「哦,这个距离也能躲过啊。该说不愧为神奈川首席吧?」
真里香敬佩似的一面说一面翻转右手,刚才射出的摆锤便迅速收回她的护手。
「……!小真,为什么……?」
「为什么?」
听见舞姬那透露著心中疑惑的问话声,真里香圆睁著双眼歪著头回答:
「你是问攻击你的理由?那当然是为了要杀你嘛。哎呀,我也知道都市首席大人不会这么容易就让我得手,不过刚才你看起来还满没有防备的,不试白不试嘛。」
真里香耸了耸肩,以无所谓的语气说著。
如果没有听见刚才话中的内容,看起来就像是与朋友轻松交谈吧。
但是──不,正因如此,舞姬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你在说什么……?小真,这是骗人的吧?」
「你问的问题好奇怪喔。如果我笑著说『骗你的啦』,那你就会相信吗……啊,以舞姬的个性还满有可能的嘛。那我就说给你听吧──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想杀舞姬呢?」
真里香展露微笑,展开双臂作势欢迎舞姬。
「……!」
不过舞姬表情紧绷地向后退开一步,更提高了戒心。
就算舞姬个性再怎么纯真,听见刚才那句话之后也不可能就这样跳进那怀抱之中,更重要的是──现在的真里香散发著一种有如张大了嘴的食虫植物的凶险气氛。
那张脸上确实残留有当年友人的特徵,但舞姬无法把她与当年的真里香互相连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小真?」
「咦?什么啊?」
舞姬问道,真里香随即抹去那有如面具挂在脸上的笑容,露出不悦的扭曲表情。
「你该不会是想说一阵子没见面,我变了很多吧?啊哈哈,你真的很可爱耶。」
真里香耸了耸肩,直瞪向舞姬。
「不过,不好意思喔,我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从战争开始之前,在那些〈UNKNOWN〉出现之前,在被迫进入冷冻睡眠设施之前。舞姬,早在那时候──我就一直非常非常讨厌你。」
「小……真……?」
一瞬间,舞姬无法理解真里香口中的一字一句。
然而,真里香也不理会舞姬的反应,面露憎恶地径自说道:
「你永远都在碍我的事,一直、一直让我觉得烦到不行。老是黏在小萤身边,永远跟在小萤后面,向小萤撒娇装可爱──只要没有你,小萤就是只属于我的朋友啊。」
「你、你在说什么……」
「本来就是啊。小萤明明是我的,为什么老是跟小莹在一起的却是你啊?这不是很奇怪吗?很奇怪吧?小萤一定也想跟我玩,却因为有你在,什么事都不方便。」
真里香丝毫不在乎舞姬的反应,如此说道。充满憎恨的混浊双眸灿然发光,直瞪著舞姬,洋溢著怨怼的声音像污泥一般沾黏在舞姬身旁。
然而,真理香的表情突然转为柔和,陶醉地接著说: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因为现在我就是『萤』了嘛。」
「……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啊。现在我就是小萤,我已经变成那个温柔又坚强又帅气的小萤。啊哈哈,这个发型也满适合的吧?因为我发质有点卷,要彻底烫直还花了不少功夫呢。毕竟头发不够漂亮就不是小萤了嘛。虽然身高还想再增加一些……不过这之后再慢慢来。」
「什……」
真里香露出一脸恋爱中少女的表情,手指卷著自己的头发把玩。舞姬不由得心生颤栗。
突兀感。难以沟通的生物近在眼前时的感受。明明使用的语言相同,舞姬却完全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真里香将指尖与锐利的视线同时指向舞姬。
「所以那时小萤说不出口的话,我就代替她说给你听吧──你很烦耶,不要再缠著我了。」
「……!」
舞姬剎那间难以呼吸。
舞姬当然也清楚知道她不是萤──但由于舞姬没有像这样直接面对露骨恶意的经验,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了好半晌。
真里香悠悠扬起下巴,露出轻蔑般的眼神接著说道:
「──剩下的,只要你愿意消失,一切都会顺利。所以喽,你就乖乖死掉嘛。已经很够了吧?反正那时候你老是霸著小萤不放嘛,你的时段已经结束了,该把位子让给我了吧。」
「…………」
真里香这句话让舞姬脸色凝重地握紧了拳头。
看来她根本就不打算与舞姬彼此交谈。杀死舞姬──虽然她的目的与紫乃相同,但舞姬觉得两者之间有著天与地的差距。
随后舞姬跨出一步,从大衣中抽出了收纳状态的巨剑型输出兵器「爱丽丝」。以金黄色命铁打造的刀身,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下绽放著灿烂光芒。
舞姬将锐利的视线与剑锋指向真里香。
尽管舞姬不愿意与友人刀剑相对,但既然对方怀著杀意而来,舞姬也无法当作没这回事。
「──小真,接下来我就不能一笑置之了喔。在发言之前,先明白我是神奈川都市首席。」
当舞姬这么说道,真里香便露出了不快中参杂著讥讽的表情。
「哦?话都说这么难听了,你还愿意把刚才那些当作玩笑话啊?真善良啊,舞姬──真叫人想吐。早点死一死吧,贱人。」
「……这样啊。真遗憾。」
舞姬轻吸一口气之后,为了切换思路而吐气。
眼前的已经不是过去的朋友,而是前来取都市首席天河舞姬项上人头的叛徒。
「……所以说,你真的打算杀我?如果你有紫乃水准的战力,那还有可能,但是光看刚才那一击,会不会太有自信了──我很强喔。」
听舞姬这么说,真里香耸了耸肩轻笑道:
「哈哈,这我也知道啊。再怎么说也是神奈川首席,而且不只如此,这几年来还长期霸占著关东圈的第一名──不过啊,你好像也太小看我了喔。」
真里香说著,伸展双臂。
简直就像站在指挥台上的指挥家。
「──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击败邪恶的魔王,这才是王道剧情吧?」
「……!」
真里香咧嘴一笑的同时,舞姬察觉背后有动静,在转身的同时由下往上挥剑。
下一瞬间,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沉重的震动传至手臂。不知谁突然出现在舞姬的背后,对舞姬发动了攻击。
「咦……!」
目睹那袭击者的身影,舞姬睁大了双眼。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浓浓的黑眼圈挂在双眸下方,附有熊猫耳的兜帽中露出两条辫子。
挥舞著挂有熊猫吊饰的巨镰型输出兵器的少女──那毫无疑问就是神奈川四天王之一,音无柘榴。
「小榴──为什么?」
舞姬惊讶地叫道,然而她已经没有吃惊的空档。她察觉杀气从下方逼近,挪动视线正好看见头发伸长如野兽的银呼正将装在右手的「爪子」挥向她。
「什……!」
舞姬虽然心中震惊,但还是扬起一只脚用鞋底挡下了那一击,并且利用力道顺势朝著左后方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