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地面在震动。
「唔──!」
正在睡觉的时远,突然尖叫一声,跳起来。
在儿子身旁不知不觉打起瞌睡的山吹,被那个不寻常的叫声吓醒。
整个乡里都在摇晃。
山吹抱紧突然又哭又喊的儿子,怯怯地喃喃低语:
「怎么回事……?」
风钻进了宅院。
乾燥得出奇的冷风,不属于这世间。
地面剧烈晃动。
反射性抬头一看,覆盖天空的乌云,宛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般奔腾澎湃。
昌浩和比古看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围绕乡里的结界被破坏了。不是消失不见了,也不是被解除了。
而是如眼前所见,被谁破坏了。
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的风,是冰冷的风、是黄泉之风。
昨日充斥神祓众墓地的风,被河川阻隔了。那是这世间的境界,是现世与幽世的狭缝。
黄泉之风越过那里,涌入了现世。
昌浩脸色发白,心想自己才刚在墓地布下了结界啊。
刚刚的冲击不但破坏了环绕乡里的结界,也同时破坏了墓地的结界。
惊慌失措的声音在乡里此起彼落。
宅院深处也猛然传出剧烈的哭声,是时远被吓哭了。
昌浩的耳朵捕捉到像是低鸣又像是呻吟的恐怖声音。
「是什么呢……」
把手靠在耳朵旁倾听的比古,露出严厉的眼神喃喃说道:
「什么……要来了……?」
有东西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失去守护的乡里。
侦察过刮起的风后,两人不寒而栗。不用确认也知道,那是妖怪的气息。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是多不胜数的异形正逼近乡里。
昌浩和比古看到大惊失色的夕雾正快步跑向这里。
「这里交给你们了!」
这么大叫的夕雾,穿着鞋直接冲进宅院,抓起几个咒具又往外跑。
应该是要去修复被破坏的结界。而且不只夕雾,拥有实力的神祓众应该都赶去了各个要冲,重新布设结界。
昌浩与比古彼此对望一眼后,分头行动。
比古去追夕雾,昌浩去找害怕的时远和濒死的冰知。
徘徊在梦与现实之间的萤,身体受到强烈的冲击,赫然屏住了呼吸。
围绕乡里的结界被破坏了。结界的布设与维持,关键之一是首领的灵力。
注入结界的灵力,在结界被破坏的同时,反弹回到了萤身上。
被弹飞的萤,贴在背上的止痛、止血符,渐渐被染成黑色,碎裂剥落。
瞬间,原本被符压住的剧痛袭向了萤。
「唔……!」
是那种痛到叫不出来的疼痛。背部稍微用力,就痛到几乎昏厥。
萤拼命扭动身体,把身体蜷起来,气若游丝地动着嘴巴。
「……夕……」
她用不成声的声音呼唤现影。好痛、好难过、救救我。
直觉告诉她,危险正在逼近。
她必须保护这个乡里、保护时远未来将要继承的一切。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萤微微撑开眼睛,挤出仅剩的力气,爬到外廊。
覆盖天空的乌云奔腾澎湃,怒涌翻滚,宛如水面。
在黑暗中无限延伸的黑色水面。
萤茫然低喃:
「是……梦殿……」
连结幽世的梦殿尽头,也就是那片黑色水面与怒涌翻滚的波浪,在现世的天空如相对镜般无限蔓延。
每当卷起波涛就会震荡大气,降下冰冷的风。
从地上往上吹的风,与吹下来的风,都充斥着黄泉的气息。
翩翩飞舞的白色蝴蝶掠过萤的脑海。
在漆黑的黑暗中摆荡的水边深处,耸立着巨大的盘石。白色蝴蝶被吸入岩石后面,换成好几个黑影从那里爬出来。
黑影钻进在梦殿尽头卷起的波浪,沉入波浪里,再从翻滚的波浪间降临人世──。
萤看到在某处被做出来的门,像是用岩石削出来的形状,看得出来是在模仿大盘石。
从黄泉爬出来的那些黑影,是被通往黄泉入口的门招来了这个世间。在离这个乡里不远的某处,有个连结界与界的狭缝被凿穿,门因此被开启,把他们引来了这里。
将要吹来黄泉之风,鬼将随风到来。
冰冷的东西在皮肤上蠢蠢骚动。
「门……在哪里……」
必须堵住被凿穿的路,不然鬼会来。鬼会带来死亡,人间会充斥死亡。
乡人们、必须守护的人民们,会被即将到来的黄泉丧葬队伍带走。
萤强撑着走下庭院,每动一下,剧痛就会贯穿全身,让她无法呼吸。
「天满……大自在天……」
她念诵神名,祈求庇佑。
「哥哥……」
还有、还有。
在朦胧的视野中,她彷佛看到一个身穿黑僧衣的高个子男人。
「帮……帮帮我……」
帮帮我。
求求你,帮帮我。
视野因失血而变得模糊,跨出步伐的膝盖发软,她咬紧牙关强撑住。
「篁公……!」
求求你,拯救传承你血脉的人们──。
刹那间。
拉弹弓弦的声音啪地破风响起,传遍周边一带。
萤猛然倒抽一口气。
是鸣弦。从宅院深处传来的声音,高亢清澈,震荡空气,向外扩散。
出现了璀璨的光芒。宛如银白色萤火虫的燐光,向她聚集,包围了她。
「这是……」
有个东西闪过她的脑海。
菅生乡只有一间神社,是祭祀菅原道真的镇守神社。那里遭到雷劈损毁,神不见了,乡里失去了保护。
但是,其实还有另一个小小的祭坛。
那个祭坛设在首领宅院的密室里,只有神祓众的首领可以打开那间密室,悄悄祭祀。
供奉的神是一把剑和一张弓。
在很久以前,小野的祖先曾用它们来击退妖魔,后来代代相传,当成守护子孙的重要宝物。
风从空中吹落。看似黑虫的颗粒,也在风中如雨般倾泻而下。
「虫……妖魔……」
妖魔的碎屑会飘落在整个乡里。必须防患那些虫。
想要转身的萤,被剧痛困住了。
如果能使用放在宅院深处的武器,就能守护乡里的人们。
然而,现在的萤连去拿那些武器的力气都没有。
萤强忍疼痛,奋力抬起头,紧咬的嘴唇渗出了血。
「唔……!」
她靠气力撑起快跪下去的膝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
覆盖天空的黑云,逐渐降落地面。
萤看到从翻腾的波间露出好几张脸。
数不清的脸、脸、脸、脸。
脸俯瞰着濒死的萤,高声嗤笑着。
所有的脸同时张嘴说起话来。
──已矣哉。
声音降落。话语降落。咒语降落。
骚然搅乱心窝的刺耳、令人不悦的低鸣,如雨般降落。
──算了吧。
萤高高举起如铅般沉重的手。
还没完结,绝对不会就此完结。
动弹不得的萤,已经没有力气去拿武器。既然如此──
「来……!」
影子啊,来此手中。
来继承小野血脉的神祓众首领这里。
「来,破军……!」
从她高高举起的左手迸射出银白色光芒,纵向延伸成弓状。
大气震荡。
萤释放出来的灵力,把黄泉之风往回推。
「萤!」
昌浩在时远和冰知的房间布下妖魔不敢靠近的结界后,终于赶到了现场。
「唔哇……?!」
充塞现场的强烈波动,定住了昌浩的脚。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背部被染成鲜红色的萤,架起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弓,把光之剑搭在弓弦上瞄准了黑云。
她消瘦许多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因为失血过多,她应该连站着都很费力,但尽管如此,她的眼睛还是直直盯着云、盯着在翻腾波浪间的无数张脸。
从银白色的弓迸射出惊人的波动。
这时候,昌浩看见高高个子的身影与萤重叠了。
「小野篁命,请守护吾族同胞……!」
咒文近似怒吼。
在鸣弦的同时射出去的箭,破风穿云,爆开来。
被光灼伤的虫碎成粉末飞散,笼罩整个乡里的黄泉之风也随之散去,被逼到遥远的彼方。
耳朵响起叽叽耳鸣声,昌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无声的爆炸切开了与黑云重叠的梦殿的水面。
缓缓张开眼睛的昌浩,发出「啊」的低喃声。
原本剧烈翻腾的云静止了。
架着弓的萤,踉跄了几步。昌浩慌忙冲下庭院。
银白色的弓化为光芒散去时,萤也全身虚脱了。
「萤!」
赶在她倒下前抱住她的昌浩,摸到湿透背部的大量出血,倒抽了一口气。
「萤、萤!」
听到叫唤声的萤,微微抬起了眼皮。
「昌……浩……」
「撑住,我帮你止血……」
正要结印时,萤抓住了他的手,力量大得惊人。
「快破坏……门……」
「门?」
昌浩反问,萤轻轻点着头,以视线回应他。
「通往……黄泉入口的门……」
她说有人在某处做出了那个门。
黄泉之风会从那里吹来。风会带来鬼,鬼会招来妖魔。
鬼将会到来。带领那些像黑虫、邪念般的妖魔而来,伴随着污秽。
「快点把门……」
低声嘟囔的萤,说完就昏过去了。
「你叫我去破坏门,可是……」
不能丢下萤不管,再不赶快治疗就来不及了。
抱起萤要把她带回房间的昌浩,发现有股力量的波动,包住了她轻得吓人的身躯。
那是刚才萤握在手上的银白色弓释放出来的波动。
昌浩想起她射箭当时的叫喊,完全明白了。
萤叫喊的是「小野篁命,请守护吾族同胞」。
天满大自在天神是菅生乡的守护神,所以,昌浩一直以为氏神也是菅原道真公,但是,他错了。
原来那个男人虽是冥官,但也被供奉为神祓众的氏神呢。
「还是不要告诉大家吧……」
昌浩就是觉得这样比较好。
把萤带回时远的房间交给山吹照顾后,昌浩就离开了宅院。
神祓众们的灵力在各个地方高涨,正在修复结界的支点。
忽然,视野角落闪过黑色团块。
往那里一看,有好几个巨大的黑色蛇体正伸长脖子,把奇形怪状的团块撞飞出去。
那是比古做的魑魅,他正用魑魅迎击蜂拥而至的妖怪。
「不要硬来嘛……」
比古也是受了重伤的人,只是靠止血、止痛符压着。
昌浩环视周遭。
萤所说的黄泉之门在哪呢?
想必是在离乡里不远的地方。因为昌浩、比古,甚至连夕雾等神祓众们,都没察觉有妖怪靠近。
一定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包围了。黄泉之风应该没花多少时间,就把周遭一带灌满了。
昌浩搜寻妖怪发出来的妖气。
黄泉之风会带来妖怪。只要迎风追逐,应该就能找到妖怪们来的途径。
「太阴跑哪去了嘛。」
有她在,就可以乘着风在天空奔驰了。
快入夜了,那是魔物们的领域,妖怪的力量将会增强。
必须赶快找到门,破坏门、封锁被凿穿的道路。
适合铺路的场所在哪里呢?哪里最适合隐藏门呢?
昌浩的视线定在某个点上。
那里是被告诫不可进入的生人勿近山。与界的狭缝相连结的那个地方,通常没有人会去。
因为是没有人会去的地方,所以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昌浩相信自己的直觉,冲向那个地方。
穿越乡里后,到处散落着妖怪们的残骸,在可见范围内已经没有怪物。
把魑魅变回土后气喘吁吁的比古,发现昌浩,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昌浩简略说明了萤的事、黄泉之门的事。
「那么,我也去,人越多越好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你行吗?」
比古没有回答,在担心他的昌浩的胸口轻轻握拳敲了一下,昌浩就没再说什么了。
「应该是那边。」昌浩带头往前跑。
穿越森林后,眼前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光景。
枯萎的树木折断、损毁,没有任何草木存活,让人想到这就是所谓的死亡世界吧。
原来污秽充斥就会变成这样,污秽等于死亡。
忽然,他想到当死亡充斥会怎么样?如果所有生命都死绝了呢?
那么,不就会变成与黄泉同样的世界?
现在吹来的黄泉之风,是又乾又冷的没有生命的世界的风。只会带来死亡与污秽的风,光碰触到就会觉得精气消耗殆尽。
「好冷……」
比古低声嘟囔。越进去,温度越低。
风好冷,夺去了体内的热度。
昌浩确定自己的直觉没有错。会这么冷,就是因为充满了阴气。
他确认风向。风中潜藏着妖气,里面有那些妖怪。
忽然,昌浩抬起了头。
彷佛涂满黑暗的乌云,划过一道红色龟裂。
说时迟那时快,响起剧烈的雷鸣。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让昌浩和比古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瞬间,深层的黑暗降落。
张开眼睛的昌浩,发现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层黑暗。
心脏咚咚狂跳。
跟之前一样,被拖进了某个地方。
「昌浩,这里是……」
听到比古的声音就在附近,昌浩松了一口气,庆幸没各自掉落在不同的地方。
竖起耳朵可以隐约听见波浪声。
「……」
啊,果然是。
昌浩不由得闭上眼睛。
水花溅起,濡湿了脸颊。微弱的水声中,参杂着断断续续的歌声。
遥远的某处响起雷声,红色雷光在没有尽头的黑暗彼方一闪而过。
在雷光的方向,瞬间出现一个身影。
昌浩的心脏狂跳起来。
吹来的是黄泉之风,看见的身影是在上风。
「昌浩,有什么在那边。」
昌浩想回答警戒的比古,声音却出不来,喉咙又乾又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