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月光照耀著生人勿近的森林,成亲在森林里专注地激发自己所有的灵力。
侵入喉咙底部的疫鬼,已经跟成亲融合,潜藏在体内。
这是对安倍成亲下的夺命诅咒。
只要把「这是诅咒」当成言灵说出来,这件事就会变成诅咒。阴阳师的言灵具有强大的力量,可以让无形变有形。
成亲感觉萤用来冻结疫鬼的法术,正逐渐减弱。一定是她出了什么事。
等等阿,萤,再等一下。法术现在解除的话,我就稳死无疑了。
这么一来,被封锁在体内的邪气,就会失去控制,一举涌出来。
绝不能让安倍家的森林被邪气污染。
盘坐、双手合十、闭著眼睛的成亲,叫唤作镇西方位置的弟弟。
「昌亲——」
「是。」
仰望著快升到天顶的月神的昌亲,慌忙转向哥哥。他的任务是,在满月升到天顶时,把哥哥当成依附体,请神降临。
现在的成亲,无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把诅咒反弹回去,必须请神降临,借用神的力量。同时,昌亲和三名神降也会把力量注入成亲体内。
即使这样,万一这些力量集合起来,还是赢不过对方术士,诅咒的反弹就会失效,所有法术都会反弹到现场所有人身上。
也就是意味著,成亲将会死亡。
「是,哥哥,什么事?」
昌亲的声音与平时不同,僵硬、没有抑扬顿挫。成亲淡然命令弟弟:
「如果诅咒的反弹失败,在邪气喷出来之前,就把我和疫鬼一起杀了」
「这……!」
天一倒抽一口气,脸色发白,双手掩住嘴巴,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斜前方的朱雀。十二神将朱雀也大惊失色,严肃地注视著成亲。
十二神将天空望向闭著眼睛的成亲,凝然不动。他早已猜到,成亲迟早会说这句话。
毅然决定今晚一决胜负的两人,在穿上白色狩衣时,就充分展现了决心。神将们无法制止,也阻止不了他们。因为神将们知道,即使主人在场,也不会劝阻他们。
去年春天,黄泉瘴穴被凿穿时,昌浩穿上黑色狩衣,抱定必死决心前往出云,安倍晴明也没阻止他。
神将们都还记得,晴明答应昌浩悲痛的要求,默默送他出门时的背影。
昌亲默然望著哥哥的侧面,沉稳而平静地回答:
「是——」
成亲听到他的回答,闭著眼睛淡淡一笑。昌亲也微微一笑。
月亮升到正上方了。
昌亲拍两次手,闭上眼睛。
「啊,奉迎恭请月神,」他念的是请神的祭文:「降临神所在之位置。」
神的力量会降到成亲身上。但是,神可能会把寄宿在他体内的疫鬼的邪气视为污秽,不愿意降临。
昌亲继续咏诵。
「八方神息,神感息彻,长全大分之一,六可之灵结。」
全心全意咏诵的昌亲,额头冒出珠玉般的汗水。
「水者形体之始,神者气之始,水者经之本,神者生之本也。」
成亲边听著弟弟念的咒文,边探索沉入自己体内深处的疫鬼。
清除的机会恐怕只有一次。失去这次机会,就没救了。
「五火四达长幸之坚,五木下立远年之台,三土升气风感之速,白方金光入幸之全。」
然而,成亲并不想就此结束生命。
他全神贯注,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使出全力,加上神的力量,把疫鬼、邪气、痛苦、折磨,全都反弹回去给惹火了安倍家的术士。
如果自己的力量输给那个术士,那么,就到时候再说了。凡是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
在生命关头,他下定决心,计算时间、选择场地,尽全力做好了准备。
尽完人事后,只能听天命了。
「请带来金木水火土之神灵、严之御灵。」
在昌亲念完咒文的同时,成亲拍响了手掌。
黄泉的送葬队伍扛著棺木,由唱歌的女人带头,缓缓走向昏暗的岸边。
从棺木拉出了细细的银线。昌浩紧跟著银线往前跑。
黄泉的鬼们挡住昌浩去路,从四面八方伸出手来抓他。
昌浩扭动身躯,边闪躲边大叫: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挥出的刀印,化成白银刀刃,一刀砍向挡住去路的鬼们。
被砍断的鬼手鬼脚弹了出去,被砍断的上半身也飞了出去。
昌浩又横扫刀印。
「禁!」
这个法术禁止众鬼们伫立前方,只能不停地往前跑。被施了法术的黄泉之鬼,从旁侧、斜侧、后侧伸出手来,企图抓住昌浩的脚。
昌浩注意群鬼的行动,小心不被抓到,跟在队伍旁边奔驰。
银线不断延伸,像是在引导昌浩。那条从棺木拉出来的线,宛如是把躺在棺木里的某人强行留在这世上的最后希望。
有人在呼唤躺在那棺木里的人,叫喊著:
不要走。
不要走。
回来。
拜托。
谁来救救她。
不要让她被带走。
救救她————!
昌浩清楚听见,颤抖的线传来这样的叫声。
《一……》
女人唱著歌。令人生厌的美丽歌声,带给鬼们新的力量,更紧盯著昌浩的脚,死缠不休。
《二……》
昌浩在半空中画出五芒星,击碎缠绕脚边的邪气后,在眼前架起刀印。
「其去处未可知,停下步伐,阿比拉呜坎!」
在附近的鬼们,突然站住不动,像推骨牌般一一倒下。
这是禁咒。啊,对了,昌浩想起第一次使用禁咒,是为了追牛车妖怪。
可是法术没有遍及所有的鬼,送葬队伍还是不断往前进。响起的波浪声,听起来好遥远。
昌浩抛下倒地不起的鬼们,继续追没停下来的送葬队伍。
冒著淡绿色的鬼火,在京城大路疾驰的妖车,如果在这里该多好,转眼间就可以追上那具棺木和带头的女人了。
「可恶……!」
这么想的昌浩,忽然听见后面有声音说:
「别忘了,这里是梦殿。」
他猛然回头,看到夏岦斋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著他跑起来了。
夏岦斋对满脸问号的昌浩,眨个眼睛,笑著说:
「我是瞒著官吏偷偷来的。听好,这里是梦殿,梦会成为现实,想法也会成为现实。」
因为梦就是这样。
只要用力想,就会成为现实。
人不睡著,就不能来梦殿。这里是神与死者居住的地方。这里会吹起黄泉之风,偶尔还会出现妖魔鬼怪。
没错,连妖魔鬼怪都会栖宿在这里。
昌浩张大了眼睛。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可是……
这里是梦殿。
「车……」
梦即现实,现实即梦。在现实里看到的东西,也会在梦里出现。
「车之辅————!」
银现在如推骨牌般倒下的送葬队伍的缝隙间闪烁,微小的光芒与突然亮起来的淡绿色为光交叠。
刹那间。
在逐渐远去的后方;在鬼们如推骨牌般倒下而蠢蠢蠕动的黑暗中。
牛车突然喷著淡绿色的鬼火,踢散挣扎的众鬼们,从中间快速冲出来。
车辕比一般短的牛车,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穿越了送葬队伍。
浮现在大车轮中央的可怕鬼脸,从眼睛溅出很大粒的泪珠。
《主人——!》
「唔……!」
听见怀念的嘎啦嘎啦声响,昌浩大了眼睛,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的回头看。
《主人——!在下听见了、在下听见了,在下听见了主人的呼唤声,听得一清二楚!》
喜极而泣的车之辅,直直冲向了昌浩。
《在下是主人唯一的式!只要主人叫唤,无论哪哩,在下都会赶到!即使不是人世!所以在下来了,来到主人身旁了!》
那个声音说,它听见呼唤,所以来了。那个声音以身为昌浩的式为傲。
「我听见了……」
与昌浩并间奔跑的岦斋,听见他颤抖的低喃声,微微眯起了眼睛。
昌浩的脚步慢了下来。以前怎么祈祷、怎么期盼,都听不见的声音,现在听见了。大家都听得见,只有他听不见,不知道他懊恼了多少次。
车之辅跑到速度减慢的昌浩身旁,掀开了后车帘。
《主人,请坐上来!主人?您怎么了?主人?!》
看到昌浩眼眶湿润的车之辅,吓得差点跳起来。
昌浩急忙擦拭眼角,强装没事的样子摇摇头,绕到车之辅后面,抓住车体跳上去。岦斋跟在他后面,钻进车内。
昌浩掀开前车帘,抓著柱子,指著前方说:
「车之辅!绕道前头!」
《是!》
牛车在淡绿色鬼火照亮中奔驰;载著昌浩,像那次那样奔驰。
昌浩紧紧抓著柱子,后车帘高高扬起。妖车绽放的鬼火,像是最能鼓舞人心的灯火,照亮了昌浩前进的路。
车之辅时而撞开送葬队伍的鬼们,时而助跑跳过它们,或是利用柜让她们眼睛昏花,趁机穿越队伍,朝著扛棺木的那群鬼和带头的女人疾驰。
「喔,第一次坐到这么快的牛车。」
岦斋悠哉地说著,打开小窗,观察后方状况,把刀印伸出窗外。
「禁————」
追上来的众鬼们,被施了法术,当场像推骨牌啪?啪?倒下去。这是禁止前进的法术。
牛车很快赶过那群鬼,转眼间就与前头并排了。它划出弧线,绕到队伍前方停下来,挡住队伍的去路。
昌浩和岦斋从车内跳下来,挡在女人面前。
披著衣服的女人,扬起嘴角嗤笑著。
《一……》
车之辅回头一看,黑色波浪竟不知不觉中逼近了车轮。
《咿……》
全身颤抖的牛车的尖叫声响彻云霄,与女人的数数歌交叠,扛棺木的鬼们依然缓缓往前走。跟在后面的黄泉之鬼们,形成扇状,包围了昌浩他们。
被波浪与送葬队伍夹在中间的昌浩,无路可走了。
岦斋在昌浩耳边低声说:
「喂,怎么办?走投无路了。」
昌浩只转动眼睛确认状况。并排的众鬼们,加强半圆型的包围,停止所有动作,等待女人指示。
女人嗤笑著,从衣服底下看著昌浩。可以感觉她的神情充满嘲讽。
从棺木延伸的线,微微颤抖摇晃著。昌浩发觉,线变得比刚才细,好像快撑不住了。
送葬队伍再更接近黄泉,那条线一定会断掉。昌浩终于明白了,线如果断掉,棺木中的某人就会完全没入黄泉。
女人缓缓张开嘴唇,抖动喉咙唱著:
《一……》
歌声再次响起,重复再重复,现场的祸气就愈来愈浓烈,从远处召来的黄泉之风。如涨潮般拍岸而来的波浪,也逐渐增高,呈现汹涌的气势。
呼吸好困难。这离应该是快要脱离梦殿的尽头之地。
时间不多了。如何才能颠覆绝对性的人数差异,把属于黑暗的人打回黑暗?
《六……》
女人唱的是黄泉的数数歌。
这里是尽头之地,然而车之辅还是来了。
那么,神也应该听得见他的声音。
「…………」
昌浩用力深呼吸,拍响双手。
「即刻以天津奇镇词……」
既然,唱黄泉之歌,能招来黄泉之风、唤起黄泉之波,形成葬送队伍。
那么,用与神相通的言灵,唱天之数数歌,消弭一切就行了。
「平息诸多悲哀、痛苦、恐惧、动摇之心。」
《咦……?!》
女人忽然喘不过气来,双手按住喉咙。
《……噎……噎……》
她试著从喉咙挤出声音,但挤不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呼气声。
众鬼们大惊失色,骚动起来,猛然往后退,发出咆哮声,用愤怒的狰狞表情瞪著昌浩。
倘若张著眼睛,恐怕会被太过可怕的面貌吓得不能呼吸。
但昌浩闭著眼睛,在脑里描绘可能降临此地的神明的庄严光芒。
他看著闪亮的碎片,如银白色的雪般,无声无息地飘落堆积。
「幸魂、奇魂、和魂、空津彦、奇光。」
光的碎片在黑暗中闪烁,随著昌浩的歌声缓缓落下,车之辅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