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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1 / 2)





  “那赵家二郎虽是个痴儿,脾气却不大好,总是无端发怒。他见过我婚礼上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更是厌恶极了我,总是喊我做‘魔鬼’。我时常不知我做错了什么,总引得他将我痛打一顿。我腿上落下病根,一直不能走快,因此只得抱着头,缩在地上任由他打骂……”

  自然不会有人再来帮她了。自父亲推她进入这个火坑以后,她便明白了,自己只是这庞大门族中的一个工具,用来联姻,用来生育,而她自己的喜怒哀乐,不会再有其他人来关心了。

  赵家人只当她是赵家二郎的玩物,更是不会约束这个傻子,见她被打骂也只会看戏般地嬉笑。

  一日,她真真被打得狠了,连耳朵里都渗出了鲜血,那傻子打累了便独自躺在床上睡去,程萤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水盆,细细地将脸上的血洗干净,又梳齐了头发。然后,她扯过一根腰带,走向屋外。

  瘦得过分的少女昂起头来,看向上方那些绘得精美的横梁,仔细寻找着一根她满意的。而就在这时,余光中她似乎看见门槛外躺着一物。慢慢挪过去,程萤看见门外青石地板上放着一封信,苍黄色的信封上什么都没写,一朵紫色的藤萝小花压在上面,似乎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心生疑惑,顺手拆了那信,之后她看见了那行字迹:一切安好,萤萤勿要担心。

  心如死灰的少女突然用手捂住了嘴,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她不敢发出哭声,只得死死咬住嘴唇,将那封信看了又看后,她将信纸贴着自己的胸口,弯下脊背来,犹如保护子宫中的胎儿,用整个身体护住了那信纸。

  那是晏安的字迹。

  小晏还活着,小晏给自己写信了……短短几个字,终是将她从绝望的悬崖上拉了回来。

  “小晏,小晏……”

  她呜咽着,点头。

  再后来,每年都会有一封信笺出现。不知来处,不明时间,同样的话,却是崭新的墨迹,昭示着这封信刚刚写完不久。

  她曾想去寻那寄信之人,只不过到头来终是一无所获。

  “那时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便是这一年一封的信。”老人细细抚摸着手里的信笺,末了笑了笑,浑浊的眼中竟全是满足,“而我手上的天地牢也一直没断过,我满心欢喜,因为小晏还活着……我一直记得的,我要嫁给他,只能嫁给他……”

  只不过,那时意志如此坚定的她却终究没有逃过命运的捉弄。

  ——她怀上了那个傻子的孩子。

  赵家对她的态度终是有些改变,不再让她做粗活,甚至将她的住处挪出了柴房。

  因为孩子,她好歹能吃上一些像样的饭食,只不过,纵然食物再是可口,年轻的妇人却失去了所有生气。她如一具木偶般,整日在门槛处呆坐着,抚摸着自己日渐大起来的肚子,摸着摸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那时她甚至尚是清醒,她知道,因为这个孩子,她或许与小晏再无成婚的可能了。

  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再不是小晏眼中的那个小青梅了——她誓死要坚守着的诺言,因为这个孩子,全都破碎了。

  哀莫大于心死。

  即便直至那时,天地牢依旧没有断开。

  十月怀胎后,她产下一子,单名一字:熠。

  在熠儿三岁那年,偏安江南的王朝气数终是走到了尽头,北方铁骑一鼓作气,推翻了这个已然腐烂殆尽的朝代。国都被破那日,程萤正带着孩儿在远离都城的一座庵内祈福,幸运地躲过了一劫,而她那风光一时的婆家,以及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娘家,皆淹没于敌军的铁蹄下了。

  程萤一个妇人带着稚童同难民一路南行,她吃了很多苦,亦学会很多东西。当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开始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纤纤玉手早已变得粗糙,皮肤亦不再白皙细嫩。

  她不再会为了一些小事而哭泣,她从最苦最累的事情干起,没有丁点儿怨言。

  ——她在变得坚强。

  而那宴安写来的信却依旧不断。无论她在哪里,信都能准时寄到,五十年来,竟没有一次意外。

  第六章 陆离

  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老人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她半阖上眼睛,声音几乎轻不可闻,道,“这么多年了,我老啦,再也等不住他了……”她的记忆正在衰退,她已经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许多:他的眉眼,他的笑声,他揉着她的脑袋时手掌的温度……乃至他的名字。若不是那缠绕于手腕上的天地牢,和每年一封的信,只怕她就要将他忘个彻底了。

  握着老人那干枯的手,杉灵问道,“老夫人,你想让我帮你寻回小晏是么?”

  哪知老人却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程萤啦,我嫁做他人了,我老了,丑了,再是配不上小晏了……”

  “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愿望,是程萤与小晏成婚,而不是我和小晏。”说到这里,老人语气凄凉。流离人世几十载,满身业障,怎么能嫁给记忆中那干净而开朗的少年呢?

  有资格嫁给他的,只有当初那个心思纯明的少女。

  “杉灵知道了,这就去布置。老夫人若累了便小睡一会儿吧,待你醒来,便可看见程萤与小晏的婚礼了。”少女扬起温柔笑意,如是说道。尔后在为老人掖毯子时,悄悄在老人眉间使了一个法决。

  老人安静睡去,少女起身,悄然离开。

  来到庭院中央,杉灵四望,尔后闭上眼睛,仰起头来,双手拢在嘴边,一声清脆的鸟鸣自她口中发出,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在这万里晴空之中,似有翅膀扑打之声传来,尔后声音愈加真实起来,接着,无数鸟儿铺天盖地自四方而来——那是世人所看不见的异象,六合八荒中所有鸟族首领皆从万里之外赶来,不惧风雨,只为了这个异族姑娘的一声短短召唤。

  无数形态各异的鸟儿齐齐落在紫园的满架藤萝之上,垂下五彩的尾翼,各色翅膀在阳光下扑腾着,宛若藤萝间延展而开的花朵,鲜艳到了极致。

  “你们替我捎个口信,说我请摩迦郡中各位同僚帮一个小忙。请他们于今夜务必到达这里。”

  众鸟儿仔细听她说完后叽喳一叫,似在领命,然后展翅掉头,又朝四面八方飞散而去,急急去人间各处寻找摩迦郡人了。

  在目送鸟儿离去后片刻,杉灵忽然歪了歪脑袋,感应到什么一样,自言道,“咦,怎么有同僚这么快就到了?”说着快步走过一条长廊,停在一处偏门口。

  偏门应是许久无人出入了,藤萝在此处长势尤为旺盛,垂落的葡萄一般的花串几乎遮去了半扇门。

  杉灵不做他想,一边撩开花朵,一边去拉那已经锈迹斑斑的铁门栓。嘎吱一声,木门微微开启——门后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二十五六的模样,眉目俊雅,自带风骨。他一身白衫,背着一个半旧的褡裢袋,在杉灵开门时,他正巧从袋中抽出一封薄薄的信来。听闻声响,他抬起头,看见明媚的少女,那双本是冰凉一片的眸子瞬时绽放出少见的暖意,他扬起嘴角,笑如春风,“灵儿?”

  “陆离?你……”杉灵吃了一惊,手蓦然缩回,藤萝花便幽幽拂下,只是才拂至半道,一双修长而苍白的手恰时伸了出来,再次阻了花串落下。

  两人照旧相视。

  陆离一只手挡着花儿,脸上笑意未退,“怎么,我吓着灵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