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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申九妹(1)





  清明时节,细雨纷扬,冒着雨的丁凡慢慢啃嚼手里的馒头。这场雨把街上行人几乎清空了,独自行走于雨润的石板街面,将馒头蘸着春雨的清凉吃下,真是绝好的享受。

  啃完了馒头,他张着嘴承接雨丝,不多会雨丝变成了雨条,他才嘻笑着大步跨进街边一家杂货铺。

  到了人前,他收敛童心,向柜台里闷坐的店老板道:“店家,借你地儿避避雨。”店老板精神一振,含笑道:“客官请便,请坐。”

  店内靠门放着长凳,丁凡坐了。

  店老板向他打量,见他右边脸上有道长长伤疤,但五官端正,目光清亮,遂搭话道:“客官冒雨赶路,要去哪里啊?”

  丁凡道:“不拘哪里,就是闲走走。”

  店老板道:“出门在外,何不随身带伞?既挡风雨,又遮太阳。你看我店里这些伞,客官挑一把,我给你个好价钱。”

  店堂上空齐梁支着一张竹竿绑就的大架子,横七竖八倒挂了许多撑开的伞,纸的布的绢的、红的白的黄的,形状或圆或八角,伞面或印雀开屏、凤朝阳,或描蝶恋花、鹊闹梅。

  丁凡来回看了两遍,笑道:“都很漂亮,只没有我喜欢的。”

  店老板道:“这一把,不信你看不上!”弯腰从柜台里取出一只长条形木盒,轻放台面,慢慢打开,双手拿起盒中油纸伞奉上。

  丁凡忙双手接过,先是一股桐油香气扑鼻,撑开来,先见到伞骨间五色丝线穿渡匀密,再看伞面,形作浑圆,底色墨绿,满绘着竹枝竹叶,虽都为绿色,自有浓淡深浅之变,枝叶疏密有致,每枝每叶无不各具天然之态。更难得的是,那桐油刷过的伞面本有光泽,所绘枝叶却能另行表现出光照来,对着这伞面,就好像处身清朗阳光下的幽静竹林。

  见他发呆,店老板微露得色,道:“这把油纸伞,光丝线就穿了两千多针,每根丝线的脉络都清清楚楚。伞骨是用深山老楠竹制成,用上五年八年都没问题。这画可不是石印出来的,是一笔一笔画上去的,天下绝没有相同的第二把。对了,这伞还有个名儿,叫做‘光竹’。”

  丁凡细看手中伞,不过就是竹制纸糊,然每处细节每个部件都精湛至极,不值钱的原材料经由妙手匠心,竟成为通体尊贵的珍品。

  丁凡越看越觉钦佩,问道:“此伞何人所作?”

  店老板道:“不晓得。这是镇上张秀才寄卖的,市面上从来没有过,讲了死价钱,十两现银。”

  市面上的油纸伞,贵的也不过数十钱,这把真算得上天价。

  店老板看他神情,悠悠道:“世间物品,识货便不贵。我店里挂的这些伞,一般人都会挑花眼,张秀才寄卖‘光竹’以来,客官是头一个打开的,客官眼界不凡哪。”他本有奉承之意,但说的倒也是实情。丁凡一咬牙,掏出钱袋,将袋里两锭五两的元宝放上柜台,买下了“光竹”。

  他问明了张秀才住所,雨一停,便携伞去寻。那张秀才可巧在家,见是买伞之主,心头先有好感,迎将进去,奉水相待。

  丁凡道明来意,张秀才道:“作伞之人的姓名便在柄底。”

  伞柄是一段长短大小恰合手掌的竹节,镂空刻着竹叶之形,丁凡也曾细加欣赏,却尚未留意手柄之底,这时依言去看,才见竹节内凹处刻着“申九妹”三个端秀小字。

  张秀才道:“据兄台想来,这申九妹当是何等样人?”

  丁凡道:“这却不便妄猜。看这伞成色极新,应是时下之人所作。”

  张秀才道:“据说申九妹乃当世一妙龄女子,张某无缘谋面,然观伞之精美,此姝必为兰心蕙性之佳人。古人有梅妻鹤子,张某曾有伞妻相伴,如此佳话,当不输古人风雅。”

  丁凡心头汗滴一地,道:“那么,张相公是从哪里买得此伞?”

  张秀才道:“前年九月,我友黄石明刊印诗集,因不够集子,特求我生平佳作一十七首。他若许我金银,张某断不会卖字求金,只因爱极了此伞,遂允了他。如非家父久病,药资告急,张某岂肯将之寄卖于商贾?我张华之卖妻救父,可悲,可叹。”

  丁凡硬着头皮待他叹惜尽兴,道:“敢问令友黄石明又从何处得来?”张秀才道:“这却未曾细问,想来仿佛也是旁人所赠。”

  丁凡道:“令友所居何处,盼张相公告知。”与这张秀才相对,丁凡言语间不觉也文绉绉起来。张秀才微讶道:“却难道,阁下欲寻石明相问?”丁凡道:“正有此意。”

  张秀才爬将起来,长揖及地,道:“阁下如此真心,我妻所托得人,理当拜谢,理当拜谢。”

  丁凡又好笑又发窘,只得忍耐,向他还礼。

  张秀才道:“石明兄出书之后,才名大振,现如今在成都府知府冯大人府上作幕僚。张某为阁下手书一封,黄石明必会盛情款待,知无不言。”此处乃川北小镇,距成都府路远迢迢,丁凡微感踌躇,那张秀才已然兴冲冲去往小书斋,就着残墨写了介绍,交给丁凡。

  接过张秀才书信那一刻,丁凡便知道,纵有些勉强,这成都之行是必然的了。好在如他所言,“不拘哪里,就是闲走走”,大半月后,也就走到了成都。这成都素称天府,物产丰饶、市肆繁华、人物俏丽,他乘兴游荡半日,市集上特别留意访问,并无申九妹伞具出卖。

  其时阳光灿烂,他撑开“光竹”,一身便笼于清爽幽篁之中。正行走间,背后忽有人唤道:“喂,喂,那打伞的,站一站!”

  丁凡停步,身后追上来两个青年,一个黄衫,一个白袍。

  白衣人微笑道:“小哥这伞别致,在下十分喜欢,可否借伞一观?”

  丁凡笑道:“可以。”便将伞一递。

  白衣人接过来,里外观看,收拢又撑开,伞柄下的“申九妹”三字亦细细察看,向丁凡道:“这伞如此精美,兄台在外使用,日晒雨淋,若是损坏,岂不可惜?”

  丁凡笑道:“伞不用来遮阳挡雨,难道仅供赏玩?”

  白衣人道:“普通器物,自然致之实用,似这等美器,其价值已在实用之上。敢问兄台买伞花了多少钱?”丁凡道:“十两现银。”

  白衣人道:“在下愿出双倍价钱,求兄台转让。”黄衣人插嘴道:“你赚了一倍,买一辈子的伞也够了,就这么定了。”便掏钱袋拿银子。

  丁凡伸手握住收拢的伞身,那白衣人却不松手,又道:“四十两现银,不能再多了。”

  丁凡不快道:“不卖不卖。”手上用力回带。白衣人似怕伤了伞具,放开了手。他神情恋恋不舍,丁凡怕他又来纠缠,拱拱手行开去。

  黄石明家就在知府府衙附近,丁凡一找便着。其时已是掌灯时分,丁凡在外吃过晚饭,才去敲门。

  黄石明看过张秀才书信,将丁凡迎至书房,笑道:“丁兄不辞跋涉,来问伞之来历,看丁兄虽非读书之人,却大有我辈风尚,可谓知音。据黄某所知,这位申九妹生平所作之伞不过十把,君子伞‘光竹’、‘雾竹’、‘夜竹’、‘雨竹’、‘风竹’,淑女伞‘红菊’、‘黄菊’、‘白菊’、‘紫菊’、‘墨菊’,现丁兄手上这把便是光竹。